第1章
从妇产科出来,我看着怀孕的化验单,忍不住笑出了声。这个孩子已经盼了两年了,我要先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张开,然后再告诉我爸妈,他们一定会高兴坏的。
突然,我的腋下撕裂般的阵痛,我刚刚的笑容僵在脸上,呼吸困难。
妇产科主任见我瘫软在门口,连忙走出来好心问:“李佩珊,你哪里不舒服啊?你还好吧?”
“吕主任,我这里一阵一阵痛,而且最近越来越频繁了,这和怀孕有关系吗?”我痛苦的抬起头问。这位吕主任慈眉善目的,大约和我妈一样大的岁数。
她摇摇头,又详细询问了我一下病情,最后建议我去肿瘤科拍个片子看看。
肿瘤科“聪明绝顶”的刘医生仔细看了我的片子,抬起他金鱼样的胖眼皮试探性的问我:“你的家属来了吗?”
我看着他事态严重的眼神,再一听他的话,要找家属,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。
“刘医生,我今天一个人来的,您有什么话和我说就行。”我看着他毋庸置疑的说。
他摸一下反射着白阳光的一片脑壳,皱了皱眉头,又犹豫不决的说:“你还是叫家属来一下吧。”
“我家属都不在家,您就直接告诉我吧。”今天虽然周末,但确实都不在家,公婆去参加老年大学的业余晋剧欢聚会,张开在单位加班。
刘医生叹口气,指着片子和我说了许多专用术语,然后对我说:“有一句话你肯定没听说过,得癌症就得乳腺癌,这话虽然不好听,但充分说明乳腺癌治愈率是所有癌症里面最高的。你要打起精神来,尽快积极投入治疗。主要问题是,你发现的太晚了,又是双乳晚期,目前癌细胞已经扩散,你还是尽早做双乳切除手术吧,然后化疗,放疗,保持一个好心态,按正规治疗的话,能活五到十年没问题,甚至更久都有可能。”
什么?我的脑子顿时空白一片。这怎么可能?这简直犹如晴天霹雳,要知道,我刚刚查出怀孕四周。半天,我说不出一句话,眼泪在眼眶打转转。
“你要乐观一点啊,我女儿也得过这个病,年龄比你大四岁,前年查出来做了手术,现在活的好好的,你首先要做的就是不要被这个病吓倒。”刘医生宽慰我。
可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出来,我的情况,要比他所说的,严重得多得多。
“刘医生,我肚子里刚怀上孩子……”我低声喃喃,用期盼的眼神看着他,希望他能很肯定地告诉我,孩子没事,可以直到平安出生。
顿了顿,刘医生抱歉的冲我摇摇头,“做双乳切除手术以前,必须先流产,尽快终止妊娠,否则,孕期激素会加快癌细胞扩散的速度。”
走出市人民医院,我像一片雪花一样在街边飘,西北风迎面直往我的脸上扑,我骨头心儿都冷透了。
经过一个亲亲宝贝母婴用品店的时候,我停下脚步,望着那小不点儿的婴儿装,瞬间泪流满面,蹲在街边抱着自己哽咽起来。
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啊,老天要这样惩罚我?
此时,我和公婆的关系正四面楚歌,我和张开貌似完满的婚姻潜藏着不尽的危情。
回到家,空荡荡的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影在白灯下晃。我晃进小书房,从书架上取下一本旧书,从书里翻出一张泛黄的老照片,照片上两张青涩的脸庞,是我和卫辰。
卫辰是我青梅竹马的初恋,我们拥有很多彼此的第一次。十年前,卫辰一家不告而别,十年间杳无音讯。
此时此刻,我多想在死之前能再见卫辰一面,问问他当初为什么不告而别?
夜深了,月如钩,钩着我的心事,我没有一丝睡意。我又拿出那两份诊断书看了一遍,死死团在手掌心里,狠狠捏着,捏着,最后捏的我的骨头节都痛了。
不知什么时候,张开已蹑手蹑脚回到卧室,站在我的身后,手里拿着沙发上的毛毯轻轻给我裹在身上,手环上我的腰,轻柔的在我耳边呢喃:“老婆,对不起,过几天上面来检查,我这两天忙的焦头烂额的,今天是我们的布婚纪念日,我也没陪你好好过。你看你脸色这么憔悴,还等我,我不是告诉过你,我加班就不要等我了嘛,现在都快十二点了。”
他一边说,一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长条红绒盒子,在我面前打开,从里面取出一条白金项链,项链吊坠是我上次在商场迷恋了好久的白色雪莲。
“老婆,喜欢吗?布婚快乐!五十八年后,我们还一起过钻石婚好不好?”
五十八年?我还能活到那个时候吗?
一想到这个,我哽咽着返身紧紧抱住张开,紧紧、紧紧地抱住这个当初为我披上婚纱,在我爸妈面前,在所有亲朋好友面前,为我戴上婚戒,承诺会爱我一生一世的男人。
我忘不了卫辰,可是我把我的一生是交给了这个男人的。
这是我走出医院后,第二次泣不成声。
我这个样子,把张开吓了一跳。张开以为我是被他的礼物和那句话感动失控,一边抱我到沙发,一边帮我撕纸巾擦泪,“老婆,这就感动成这样了?你泪点也太低了。不哭啊,乖。”
我抬头看着张开,不知该怎样把噩耗告诉他,我低声呢喃:“老公,如果有一天我死了,你会不会难过?”
张开连忙用手堵我的嘴:“嘘,不许胡说,这大半夜的,说这种话可不吉利。”又将我抱在怀里,笑着说:“老婆,你知道吗?今天我们单位那个小孟啊,就是去年年底才结婚的那个,我带你去参加过他的婚礼,昨天他老婆生了一对龙凤胎,真是好,一儿一女正好凑成一个好字,一次性搞定。我们现在是不是也抓紧时间完成我们的伟大使命,也生一对龙凤胎出来,给他们嫉妒嫉妒?走!”说着,就横抱起我,往卧室走。
“如果我生不出来呢?如果我没能力完成这个伟大使命呢?你妈现在已经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,如果我生不出孩子怎么办?”
张开停下脚步,把我放在地上,不解的看着我,“老婆,你今天怎么了?怎么净说胡话呢?怎么会没能力?怎么会生不出来?”
这个时候,我的胃里一阵恶心,初孕反应涌了上来,我奔到卫生间一阵狂吐。
张开蹲在我的旁边,一边用手给我顺着背,一边欢喜的问我:“老婆,是不是怀上了?”
我站起身,拧开水龙头冲了冲手,看着镜子里苍白的自己,对身后的张开说:“怀上了我也不能生。”
还没缓口气,我的胸口又开始了针扎一样的阵痛,我赶紧扶住卫生间的门,头上冒了一层虚汗,我不禁打了一个冷颤,裹紧睡衣。
张开堵在我面前,追问:“为什么不能生?”
我从睡意口袋里拿出化验单递给他,“因为我得了乳腺癌,是双乳晚期,癌细胞已经转移,这个孩子不能要,医生建议我尽快流产,然后做双乳切除手术。”我虚弱的说。
半天,张开才抬起头,眼睛从化验单移到我的脸上,眼睛通红,“老婆,这个孩子真的不能要吗?我不相信。咱再去别的医院看看,看能不能想方设法保住这个孩子。有了这个孩子,就能把你和妈的心拴在一起,我也不用再受夹板气了,你说是不是?”
婆婆当初本来就不同意我和张开结婚,婚后这两年,我的肚子一直没动静,婆婆就更是看我横竖不顺眼,不止一次挑拨张开和我吵架,撺掇我们离婚。
“今天,我已经和赵医生约好了手术时间了,就在下礼拜二,先人流,再做双乳切除手术。”我又说。
“沛珊,我们可以不做流产吗?我们可以保住这个孩子吗?你知道,你知道爸妈多盼着抱孙子,我们家多需要这个孩子,我们两个的婚姻多需要这个孩子。你为什么事先不跟我商量一下,就预约手术时间呢?先不要做手术了好不好?”张开紧紧捏住我的双肩,用哀求的眼神看着我。
“我也很想要生下这个孩子啊,可是孩子在肚子里成长的时候,会感染癌细胞,那个刘医生是肿瘤科最有名的医生,他说,癌症已经到了晚期,手术越快越好,再拖延一段时间,手术想做都不能做了。我没来得及和你商量,现在不是在和你商量吗?”
“你这是先斩后奏,你这是商量吗?那也是我的孩子,是爸妈的孙子,是我们张家的血脉,你有什么资格,不和我商量,不经过爸妈的同意,就私自预约手术?你把这个家当家了吗?凭什么你一个人就给这个孩子判了死刑?你知道这个孩子意味着什么吗?”张开朝我低吼,快把我的肩膀捏碎了。
我挣脱张开的手,冲张开喊,“如果能生,我不想生下这个孩子吗?我也能感觉到我的肚子里有一个小生命在生长,这个小生命的身体里也流着我的血啊,我是孩子的母亲啊。可是医生说,治疗期间的化疗、药物,癌细胞的扩散,都会影响胎儿发育的。”
“医生说医生说,你就知道听医生说!”张开不耐烦的踹了一脚卫生间的门,点上一支烟,坐在沙发里一口一口狠狠吸着。
卧室里陷入死寂般的宁静,我感觉像过了几个世纪那样长。
烟灰掉在白色的地砖上,化成一堆灰烬,烟屁股烧到了张开的手指,张开才长舒了一口气,把它扔进烟灰缸。我看着烟雾缭绕中张开的样子,心如钝痛。
张开走过来,捧起我的脸,声音轻柔下来对我说:“老婆,你看,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,先把孩子生下来,再去做手术,咱们先把孩子生下来,好不好?你也知道爸妈多想要一个孙子。而且,妈有高血压,心脏也不好,妈年纪大了,身体越来越差,爸妈就我这一个儿子,我们就当是尽一尽孝心,生下这个孩子,让妈开心一点,珊儿,你说好不好?……我们都知道的,反正癌症是治不好的,孩子已经在你的肚子里了,到时候实在不行,就舍大保小,提早剖腹,把孩子放在医院保温箱里,也算是你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血脉。”最后这句话很轻,但是夜太静,那每一个字,我都听得一清二楚。
我的脊背一阵发冷,不敢相信的看着张开那双爆着血丝的眼睛,“舍大保小?让你妈开心一点?张开,我是你老婆,你结婚那天当着我爸妈的面承诺过,不论生老病死,你都会对我不离不弃的。”
“可是那是我妈!”张开的眼睛瞪的更大。“承诺是什么东西?承诺值几个钱?癌症是死刑,你知道吗?你死你活我不管,你把这个孩子给我留下来,他是我们张家的血脉,你不努力一把你怎么知道这孩子他就生不下来?”
听到这话,刹那间,我浑身的血液都凉透了,我后退几步,冷冷凝视着面前的这张狰狞的脸,“我的癌症已经晚期了,手术不能等了,更何况,孩子就算能等到出生,畸形的几率也在百分之九十八以上。你一口一个你妈你妈,你能不能也为我想一想,一日夫妻百日恩,我们七百多天的夫妻,就没有一星半点的恩吗?我现在得了癌症,就像你说的,是判了死刑的癌症,这个时候,你为什么还只关心你妈开不开心,只关心这个只有豆大的孩子,一点都不关心我,我在你心里算什么?你好残忍!我当初真是心盲眼瞎,才会嫁给你这样狼心狗肺的男人!才会嫁进你们张家的门!我现在算是看清你和你家人的真面目了,真是什么样的妈就会有什么样的儿子!你和你妈简直就是一丘之貉!”
张开更加怒火中烧,疯狼一样朝我扑上来,将我推到墙角,指着我的鼻子骂:“李沛珊,你说我就说我,能不能不要扯上我家人?扯上我妈?我和我家人什么真面目啊?什么你心盲眼瞎啊?我实话告诉你,在老婆跟妈之间,我永远选我妈,这是铁打的真理!老婆死了能再娶,妈就一个!我今天就把话撂在这儿,你死不死我不管你,这孩子你要敢打掉,我们就?我们就?”
第2章
这样恶毒的话语,我真是不敢相信,能从这张对我说了那么多情话的嘴巴里说出来?我的泪无声落下,我擦擦眼泪,抬起头与张开四目相对,“我们就怎样?”
“就离婚!”张开紧紧攥着拳头,说得斩钉截铁。说完,他就坐到沙发里,低下头,一下一下揪着眉间。
我蜷缩在墙角紧紧抱着发抖的自己,其实我是不想离婚的,尽管怨着恨着,但我对这个家,对陪伴了好几年的这个男人,还是有感情的。再有,如果我爸妈知道我流产了,得了癌症晚期,还被离了婚,那还不得伤心透了啊。
这个时候,楼道响起低低的说话声,虽然说话声音已尽量压低,但那些话还是从门缝里飘了进来。
那是公婆的说话声。
“原来是这样,前几天张开小姑张韵还跟我说过,她家楼下老王看这女人面相就不好,惨白惨白的,下巴太窄,眉毛太浓,是个扫把星,不吉利。你看,自打咱儿子把这女人娶进门,我就三天两头生病,身子骨越来越差,你去年冬天还滑倒过两次,崴了脚脖子在家躺了三个多月。张韵还说啊,她家楼下老王还说了,只要有这个女人在,咱老张家就香火难续,你跟我还不能善终。果然不假。啧啧,想起张韵这话啊,我真是后怕。不过,这不正是让张开跟这个女人离婚的大好时机吗?啊?老头子?你说是不是?”
婆婆的话,把我的心彻底打到了十八层地狱。
“你说沛珊刚得了癌症,这个时候提离婚是不是不太厚道啊?”是公公一贯的憨厚的声音。
婆婆继续压低嗓子,“什么厚道不厚道的,要说不厚道,也是这个女人不厚道,生不出孩子,还好意思赖着不跟张开离婚。当初张开把她领回家的时候,我第一眼就不中意她,自古红颜祸水,长得好看有什么用?我是横看竖看怎么看她怎么不顺眼怎么不顺心,反正我就是不喜欢这个女人。咱宝贝儿子死活要娶她,有啥法子?两年了,这个女人肚子一直没动静,咱老两口还大小祸事不断。现在,刚怀孕,就查出什么乳腺癌,得,我更相信张韵那番话了。咱就得趁着这个女人这次得病,生不下那个孩子,索性动点心思让他俩离婚的事成了。你说孩子不能生?就偏要你生,生不出来就离婚。你刚才听见了没?我儿子还是站在我这边的,这就更好办了,只要咱们两个再不遗余力的添把火,这事儿必成。”
说完,婆婆就打开卧室的门,恶狠狠的冲我说:“也不看看几点了,你们是想把整栋楼的人都吵吵醒吗?张开,你跟我出来,我有话对你说!”临走,还不忘狠狠白我一眼。
公公懦懦的站在婆婆身后欲言又止。
张开跟着婆婆走到另一个房间,卧室的门半掩着,另一个房间的对话,若有若无的传到我的耳朵里,“开开,你跟那个女人刚才的话,我跟你爸都听见了。开开,你听着,这个时候,你千万不能心软,更不能念旧情,什么旧情,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旧情可言,女人而已,癌症是砸多少钱倾家荡产都治不好的,被这样一个女人拖着,你今后只会越来越痛苦,我们这个家都会笼罩在无穷无尽的绝望里。马上和李沛珊离婚,跟李沛珊离了婚,再娶一个身体健康的女人,这个世界上身体健康的女人多得是,我们家不能被一个得了乳腺癌的女人给毁了。”
“你这说的是什么话?沛珊她好歹是我们家的人,我们不能那样对沛珊,太残忍了,张开更不能因为沛珊得了乳腺癌就和她离婚,一日夫妻百日恩,我们张家不能做那样没人性的事情!张开,听爸的,要好好陪沛珊治病,乳腺癌跟别的癌症不一样,治疗的好可以活很多年,而且,是可以生孩子的,只不过再等几年。就是不能生,抱养一个,自己养大也跟亲生的一样亲。前几天报道过一个新闻,说妻子身患白血病,人家丈夫不离不弃。我们老张家也不能做那种无情无义的事情,会被人戳脊梁骨的,会遭天打雷劈的,会良心不安的!沛珊跟我们是一家人,哪有自己家人得了绝症,就将她抛弃的道理?”听到公公的话,我的心里涌上一股暖流。
紧接着,又是婆婆的声音,“你老糊涂啦?什么一家人?什么抱养一个?人性是什么?什么才是有情有义?如果她李沛珊知道自己得了会把整个家拖垮的绝症,如果她也把我们三个当成自己的家人,如果她真的为张开着想,为我这个身体不好的婆婆着想,她就该自动离开这个家,放开张开,不要拖累我们!而不是在那里装可怜!人不为己,天诛地灭!我为这个家着想,有什么错?怎么就没人性啦?这是我们家自己的事情,谁家不是忙着扫自家门前那点雪,谁顾得上戳你的脊梁骨?这件事情,必须听我的!”
“开开,听妈的,这个时候,扮什么圣人!更何况,妈这个身体啊,不知道还能活几年,妈的愿望,就是在有生之年,能抱上自己的亲孙子,抱养的终究身体里流着的不是咱们张家的血,妈看到你有了自己的亲生孩子,妈也就能死而瞑目了。”婆婆故意抽泣了几声。
这一招苦肉计,真是屡试不爽,马上就听到张开说:“妈,你别这样,我跟沛珊离,我再娶一个,我明年就生一个孙子给你抱,以后不许你再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了!”
“那样对沛珊那孩子太残忍了,太不公平了!我不同意!”接着,马上响起公公急促的声音。这声音就像正义之声,寒冬里的火炉。公公是一个深明大义的瘦高的老头子。
“老婆,如果我们倒退几十年,再回到二十几岁,如果不幸得乳腺癌的是你,我一定会砸锅卖铁为你治病,哪怕卖房卖血卖骨头卖肉,我都不会在你身患绝症的时候抛弃你,不顾你的死活,你健康的时候是我的妻子,得了绝症的时候更是我的妻子,夫妻就应该同甘苦共患难,生死相依,不能因为谁得了不治之症就抛弃谁。我希望你们能换位思考一下,摸着自己的良心好好想一想,究竟能不能这样做?”
“爸,我再想想。”听张开的声音,我知道他犹豫不决。
“想什么想,不用想,开开,如果我得了乳腺癌,我就自杀,绝不会拖累别人,这个婚,必须离!现在,我们三个才是有血缘关系的一家人,我维护我自己的家庭维护我儿子的幸福怎么会有错?到底开开是你我亲生的,还是李沛珊啊?你怎么句句都向着那个女人,胳膊肘往外拐?”婆婆强势反驳,声音特意抬高了些,好像想让我听得更清楚一点。
公公声音听起来有些恼怒,“我看不正常的人是你,我们应该教给开开的,是正能量,是真善美,可是你呢,在大是大非面前,在良心和道德面前,你作为一个母亲,起的是什么引导作用?你真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!我怎么会和你这样歹毒的女人共度一生!你太让我失望了!”
公公这话一出口,我就能想象得到婆婆头顶冒烟、脸色变形的模样,“这个世界是现实的残酷的,弱肉强食,你那样的教法只会让开开活不下去,残忍也是一种生存法则,否则,开开年纪轻轻,怎么能成为支行的副行长?这都是我这个母亲教导的伟大成果!你那样的教法,只会让开开活的像你一样窝囊。你还知道我是你老婆,我的身体状况你难道不知道吗?我想让我自己的儿子为我生个大胖孙子抱,有错吗?我还能活几年?你为我想过吗?张开是咱们老张家三代单传,你就不为老张家的香火延续着想吗?尽为个外人瞎操心!”
“你这一辈子,最无可救药的,就是自私,你永远只想着你自己一个人!开开,爸告诉你,如果你按照你妈的话去做,你这辈子都会良心不安,你自己做决定吧。”话音未落,就听见小书房的门响,我想,是公公抱着被子钻进了小书房。
婆婆不管不顾的高叫起来,叫声在深夜宁静的家里回荡,“老糊涂,还反了天了,这个家还轮不上你说话,我才是这个家里当家的,儿子当然听我的,要是听你的,儿子也变成糊涂虫窝囊废了!”
转而,婆婆声音再低下去,“开开,妈跟媳妇谁重要?妈是生你的人,给你生命把你养大供你读书的人。媳妇呢?媳妇能跟妈比吗?妈想抱孙子,想看着你的亲生儿子出世,妈才能走得安心,妈也是为你着想啊。妈的乖儿子,你这样,你去问那个女人,如果她能生下那个孩子,就不离,如果她生不下来,就签个术前协议,我们家出手术费给她,但是手术后,她必须立刻和你离婚。而且,净身出户。她没为我们老张家做出过什么贡献,这一砖一瓦,这一针一线,半分钱,她都别想带走。”
我知道,婆婆就是笃定我肚子里的孩子生不下来,才拿准了这婚离定了。
我打开窗户,坐上窗台,我想跳下去。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雪,刺骨的寒风卷着雪花灌了进来,刀子一样穿透我单薄的睡衣在我的肌肤上剐着,我再听不清他们的谈话。
此时此刻,我放眼望去,整个城市都弥漫着冷酷的死亡般的气息。我想,也许死是最好的解脱吧?
过了一会儿,卧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,张开僵尸一样走了进来。我回头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一张纸,纸头大大的写着“术前协议书”五个大字。张开看到我,马上眼睛瞪的跟受惊的牛眼一样大,他望着我,紧张的说:“沛珊,你这是要干嘛啊?你别干傻事啊!有什么事,有什么事你先下来,你下来我们再慢慢商量,你可千万别冲动啊!沛珊?沛珊!”
“你手里拿着的,是术前协议书吧,你妈还真是什么都能想得出来。今天晚上,我从这里跳下去,不是正和你和你妈的心意吗?”我看着窗外,冷冷说。
这一刻,我忽然想起了卫辰,如果当年卫辰没走,如果我嫁给卫辰,当卫辰知道我得了乳腺癌,会是什么样的反应?
张开试探性的向窗边靠近,“珊儿,你别这样想,我还是爱你的,我刚才头脑不清醒,才说了那些话,爸妈也是,我们都冷静冷静,明天再说,你现在先下来好不好?那上头太危险了!”
“你站住!你别再靠近我,否则,我就跳下去!”我绝望的泪痕已经在脸上结冰,风雪把我的头发吹乱了。
“珊儿,你听话,你先下来,好不好?别惊动了邻居。”张开抹了一把头上的汗,努力压低声音。公婆也惊愕的出现在门口,手足无措。
我甩甩脸上的乱发,回头看着他们,声音颤抖的说:“你们别过来,你们走开!你们这些人面兽心的东西!”我的腿脚已经冻的失去了知觉。我斜睨了一眼张开,挪了挪身子,心里和这个世界做了最后的诀别。我闭上眼睛,张开双臂,此时,我的脑海里,隐约闪过卫辰镶着阳光的笑脸,卫辰,再见了。
忽然,一段美妙的歌声唱了起来,那是我的手机铃声。
“珊儿,是你家的电话,你看,大半夜的爸妈那边打来电话,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急事?我把电话给你送过去,啊?”张开举着我的手机,一小步一小步的朝我挪来。
我爸妈怎么会突然深夜打电话来呢?我死灰般的心有些复苏,但是,看见张开在向我靠近,我便马上冲他吼:“你别过来,你站住!”
张开站住,按下了免提,手机里传出我妈慌乱的带着哭腔的声音,“珊儿,你别睡了,你醒醒啊,你爸刚才起来上厕所,突然跌倒休克了,这大半夜的,该怎么办啊这?……”我爸跌倒休克了?可是我爸的身体一向健康,这么会突然跌丢休克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