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
长安城今日格外热闹，朱雀大街两边人头攒动，迎亲队伍浩浩荡荡绕过皇城。
锣鼓喧天，十里红妆，成箱的嫁妆一台接一台，看的人眼花缭乱。
队伍两侧，穿着整齐新衣的丫鬟扬手，撒下一大把铜钱。
一路走，一路撒。
引的人争相哄抢。
红色的花轿稳稳落地，停在永平王府外。
穿着喜服身姿隽秀的青年翻身下马，径直迈步朝着花轿那边走去，微微俯身，抬手挑开了轿帘。
男人样貌不俗，眉骨锋利，骨相优越，迎面而来是不怒自威的压迫感，身着红衣，相较于平常的疏离冷默，大红的衣裳给他添了几分人气。
“怀谨难得有这么猴急的时候”有人在一旁偷偷打趣道。
“可不是，特意去求的天子赐婚，我看他算是载这宋家姑娘身上了”
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悬停的上方，久久未得到回应，裴慎嘴角扯起温和的笑，笑意并不达眼底。
“泱泱，把手给我”
耳边是震耳的锣鼓声，听到裴慎的声音，宋泱下意识捏紧了自己宽大的衣袖，衣袖处繁复的绣花微微凸起，印在她掌心。
“泱泱”
裴慎忽的逼近，用力捏住了她的手腕，下一刻，宋泱便已落入他的怀中，裴慎抱着她，在一阵喧闹声中跨进了永平王府。
天子赐婚，这场婚礼规模浩大，尽管是在后院，都隐约可听闻前厅传来的丝竹声。
宋泱端坐在床榻边，喜烛慢慢燃烧着，发出细小的声音。
眼前一片刺目的红遮住了视线，房间燃着安神的熏香，有些像清冽的山间晨风，很好闻。
昨夜一夜未眠，今日早上只吃了几口糕点垫垫肚子，折腾了这么久，宋泱饿的有些手脚发软，偏偏身边的两个侍女都是裴慎的人。
宋泱垂眸，不免觉着有些悲凉，她虽没了母亲，但是自幼是被父兄娇宠着长大的。
就算后来到了长安外祖父家，家中几个表哥表姐都是待她极好的，生怕委屈了她。
挨饿这种事，从来不会发生在她身上，可是她所有的好运，都在两年前遇上裴慎那一刻终止。
头上的凤冠压的她头疼，她刚想抬手，一道清冷板正的女声响起
“夫人不可”
“白若，我头疼”
白若沉默了片刻，替她整理了一下流苏，安慰道“世子快回来了，夫人再忍忍”
一旁的白芙到底心底有些不忍，她们跟在宋泱身边也快两年了，一开始只是为了监视她，时间一长，对于宋泱这个可怜的小姑娘，心里还是有些心软的。
也知道她心底是有多么不情愿与世子成婚，只是迫于世子的胁迫，不得不点头应了这桩婚事。
可是她们刚刚得了世子的命令，不许给夫人吃的，喝的。
成亲本就是件累人的事，更何况昨夜世子偷偷去了太傅府，闹的夫人几乎一夜未眠。
原本从太傅府出来的时候，世子还特意叮嘱过让她们姐妹二人回府之后立刻备好吃食，怕夫人饿着。
可是刚到喜房，又让她们不许给夫人吃的。
她们心里门清，夫人这是又惹了世子爷不快了。
思来想去，她还是偷偷给宋泱泱塞了几块糕点，若真把人饿着了可不好。
又倒了两杯茶水给她。
日落黄昏，直到夜幕降临，宾客慢慢散去，雪竹居四处挂着红色的绸缎，大红色的灯笼在夜幕中发出幽幽的光芒。
吱呀一声，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。
裴慎走进内室，目光落在喜塌之上那抹纤细的身影上，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占有欲。
她露在外面那双白嫩漂亮的手指规规矩矩的交叠放至膝头，红色的裙摆铺在地毯之上。
“世子爷”白若白芙福了福身子行礼。
夜色浓稠。
裴慎接过嬷嬷递过来的喜秤，缓步朝着宋泱泱走过去。
挑开喜帕，宋泱泱那张精致漂亮的脸蛋完全露了出来，头顶戴着金色的凤冠，皮肤透白，眼珠乌黑漂亮。
她皮肤白，尤其是今日穿红色格外好看。
宋泱泱垂着眼，浓密的睫毛一颤一颤的，仿佛一把小刷子，勾的他心痒痒。
裴慎递过来一杯酒，她抬手接过。
一旁的执礼嬷嬷开口“缘分成合，美满姻缘”
双方只喝了一半，再次交换酒杯。
“卺酒相欢，共庆良缘”
两人一同饮干。
“喜结连理，永结同心”
“礼成”
执礼嬷嬷笑着接过赏钱，裴慎抬手，一群人退了下去。
裴慎目光停在她脸上，眼尖的发现她眼尾红了一片，抬手摸了摸，不是脂粉。
狭长锐利的眼眸微微眯起，捏住了她的下巴，仔细端详着她的脸，眼底清冷并无半分情绪，散漫开腔“怎么又掉小珍珠了啊”
宋泱泱被迫仰头看着他，与他对视。
眼前的男人眉眼清俊，眼窝深邃，鼻梁高挺，每一处轮廓线条看似温和又蕴藏着锋利寒意。
他今日穿着红衣，冲淡了几分往日的锋芒，可是脾气性格，却是一如既往的恶劣。
“说话”
宋泱泱垂下了眼睫“头疼，饿了，有些难受”
末了，又补充了一句“还有些想家了”
裴慎不允许自己对着他说谎，这两年以来，宋泱泱算是真真切切领会过这个疯子的手段。
裴慎姑且信了她的话。
“过来吧”
妆台前，裴慎小心翼翼的替她去了珠钗，浪费了将近两刻钟的时间，终于把凤冠取了下来。
这个过程，宋泱泱已经累的眼皮上下打架，被裴慎半搂在怀里，习惯使然，她差一点就睡着了，啪嗒一声，裴慎把最后拆下的金钗丢在妆台上，声音不轻不重，但宋泱泱确实立马醒了。
“好了”
他轻轻抚摸着宋泱泱及腰的长发，镜面里印出两人的模样，他低下头，鼻尖轻轻蹭了蹭少女雪白的颈窝，温热的气息扫过她的肌肤，声音沙哑
“泱泱，你终于是我的了”
指尖挑开她的腰带，红色的细带绕过她细白的手腕，宋泱泱抬眸，目光扫过身前的铜镜，复又缓慢垂下了眸。
“你之前答应的……”她小声开口
裴慎明白她的意思“你且安心，只要你听话，我不动他们”
“泱泱，你得认命”耳边传来男人的轻叹。
是啊，做人就得认命。
直到房里传来唤水声，一群人鱼贯而入，白若掀开帐幔，发现宋泱泱身上已经换好了红色的寝衣，想必是世子替她穿上的。
这样私密的事，哪怕她们是女子，裴慎都不喜欢她们触碰到宋泱泱。
白若瞧着宋泱泱寡淡的唇色，端了碗白粥，小心翼翼的喂她吃着。
第2章
次日，直到阳光铺满整个房间，宋泱泱才悠悠转醒。
今日本应该入宫谢恩，皇后娘娘体恤她们夫妻俩新婚燕尔，昨天晚上就让人传了口谕，免了这些礼数。
裴慎如今圣眷正浓，如今成婚之后，打算着另立府邸，只是礼节繁琐，短时间内无法搬出永平王府。
“夫人”白若听到房内传来的动静，挑开了内室的帘子走了进来，身后端着洗漱用具的丫鬟规规矩矩站在身后。
宋泱泱没什么精神，简单的洗漱过后，她坐在外室餐桌前，眼前端上来一道接一道的餐点。
“世子吩咐过，夫人可先行用膳”白芙在一旁替她布菜。
裴慎如今新婚，朝廷给了三天的假，可是今日刑部有事，他去了书房议事。
早膳过半，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，宋泱泱停了筷子，白若出门查看情况。
没一会，外面便传来白若的呵斥声“大胆贱婢，来人，拖出去”
宋泱泱用过膳，漱了口，接过热毛巾擦了擦手，神情宁静。
“外面什么事？”
白若福了福身子道“是永平王妃身边的婢女，夫人不必理会”
雪竹居众人一向只听裴慎的调遣，也只认裴慎一个主子，别说永平王妃，就算永平王本人来了，一样不受待见。
如今的永平王妃出身并不高，多年无所出，又并非裴慎生母，晨间裴慎出门前特意叮嘱过，不必前去拜见。
她自然不会去触这个霉头。
吃过早膳，她走在院子里消消食，靠墙那边的花圃里的花和她在太傅府时一模一样。
如今正值春日，花苗长势喜人。
“夫人”白若给她系了披风的带子，如今虽已入春，但春风料峭，寒意还未彻底褪去。
暗红色的披风衬的她皮肤越发雪白。
尤其脖颈处露出一截细腻的肌肤看起来柔软可亲。
白芙端着一碗泛着苦涩的药汁过来。
宋泱泱有些苦恼的皱起了眉，她从不喜吃药，在遇到裴慎之前，她并不是这般娇弱的女子。
还不等她开口，门口便再次传来一阵吵闹声。
“大胆，这可是永平王妃，这要是伤着了，仔细你们的皮子”
永平王妃穿着一身紫色华裙，眼尾微微挑起，神情不悦，身后的嬷嬷厉声训斥着雪竹居的小厮。
永平王妃看到宋泱泱，眉眼间瞬间挂起了慈善的笑“这便是泱泱对吧”
“我啊从前便听说过你的名字，你写的诗我也都看过，是个有才气的，如今你嫁到我们永平王府，我这心里高兴，一早便想见你了，等了许久也没见到人，这才不请自来打扰一番”
永平王府旁支人丁兴旺，他家的学堂是在长安也是小有名气，当年宋泱泱便是随着族中姊妹一同到裴家书院学习。
这番话绵里藏针，宋泱泱面上神色不变，恭恭敬敬的行过礼，永平王妃急忙上前去把人扶起，亲昵的拉过她的手。
宋泱泱淡淡吩咐“看茶”
“我们裴家一向有规矩，今日你们夫妻新婚，请安什么的便算了，明日再拜见也一样”
闻言，就连白芙看她的眼里都有些暗嘲。
一直到裴慎快下朝回来的时候，永平王妃还在讲个不停，把她娘家几个侄女从头到尾夸了个遍，就差全部拎过来给宋泱泱敬茶了。
偏偏宋泱泱就跟听不懂似的。
瞧着宋泱泱冷淡的神情，永平王妃心里堵了口气不上不下的，偏偏宋泱泱把茶盏往她这边一推，语气冷淡。
“婆母累了吧，喝茶”
永平王妃顿时不干了，她都喝了两杯茶了，难不成宋泱泱当她今天是来给她讲故事的。
若不是宋泱泱横插一脚，老太太都答应让她侄女到裴慎房里做个姨娘。
她想到今天早上嬷嬷给她的消息，眼眸一转，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衣袖，斜眼睨了宋泱泱一眼。
“泱泱啊，你要知道，我那几个侄女，可都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”
清清白白四个字，被她强调的格外明显。
话落，四周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。
宋泱泱脸色冷了几分。
就连一旁的白若看向永平王妃的眼里有隐约有了杀意。
“你也不想这事闹到老太太那边吧”永平王妃故作镇定的又抿了口茶。
宋泱泱手指轻轻揉了揉眉心似乎有些倦怠。
永平王妃今日敢如此，无非是因为昨日白帕之上没有落红。
可是女子的名声最为重要，不容诋毁，一旦稍有差池，便是整个家族都跟着蒙羞。
“婆母平日里无事多看看书，少学着那些市井妇人空口白牙便胡乱造谣，否则传出去，平白让人看了笑话”
“你什么意思？”永平王妃站起来“你也是在讽刺我没文化吗？”
身后的嬷嬷及时拉住了她。
“白若，送客”
回到房间，白芙怕她气着自个，急忙安慰道“夫人不必与她计较，王妃本来没读过几天书，有些道理她也不懂”
同时，白若心里也想着，院子里的人还需要在清查一遍，到底是自己大意了，竟然让永平王妃拿了把柄。
永平王妃来自千里之外的东川县城，来到京市之后，仗着裴家财大气粗，也闹过不少笑话，就连裴府的老太太也压根不待见她。
裴家这样的书香世家，有这么一位当家主母，若非长房有裴慎撑着，估计早就沦为各世家的笑柄了。
宋泱泱看着窗台边上的那盆兰花，亲自动手给她浇了水，没一会裴慎就回来了。
他接过白若手中重新煎好的的药，吹了吹勺里的药汁，抵在她唇边。
无边无际的苦涩充斥着她的味蕾，她难受的皱着眉，小声小气的和他商量
“我可不可以不吃药？”
男人冷瞳漆黑，似深不见底的深渊，他摇了摇头“你身子不好，太医说得好好将养”
她身体一向很好。
只是因为上次落入了湖里，陆陆续续病了个把月，寒气入体，只能慢慢将养回来。
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，都是裴慎。
“那个女人的话，是不是你觉着不高兴了？”他一边喂她喝药，一边漫不经心的开口。
宋泱泱不能说是。
因为她亲眼见过，得罪过他的人，裴慎会将人皮做成人皮灯笼。
那样血腥的场面，让宋泱泱整整半个月都没好好吃过饭。
她做了好久的噩梦，最后是她外祖母带着她去了京郊的寺庙住了一段时间，才慢慢好转。
当时她不喜欢裴慎，甚至是厌恶的。
裴慎就让人将人皮灯笼挂在她院子里，用各种手段，逼的她乖乖就范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