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
喉咙强烈的灼烧感,让张峰在昏沉的梦中痛苦醒来。
鼻腔一股呕吐味,胃里是经过翻江倒海折腾后的虚脱。
费力抬起眼皮,张峰浑身无力地扫视了一圈儿。
洗到发白的蓝格床单,镶着镜子的旧衣柜,插天线的小黑白电视机,棚顶还有个枣核大小的黄灯泡。
这是哪儿?
“水......”
没人搭理他。
张峰费力坐起身找水杯,目光恰好落在了衣柜镜上。
那里有个蓬头垢面的年轻男人,二十出头,面黄肌瘦,呆坐在床上,穿了个松松垮垮的白跨栏背心。
一副被酒色财气掏空了身子,没两年就要撒手人寰的衰样。
他揉揉眼,镜中的男人也揉揉眼。
“不、不可能!”张峰脱口而出,如遭雷击!
这身体怎么回事?他为何变成这幅鬼样子了!
还没等他从冲击中反应过来,门口忽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。
不多时,一个系碎花围裙的女人出现了,她挽着头松松垮垮的长发,五官清秀,身材也不错,只是眼角有大片淤青,露出的两条胳膊上也是伤痕累累。
“你,你醒了?”
女人似乎被张峰刚才那嗓子吓了一跳,局促不安地用围裙擦手:“我在给你熬醒酒汤呢,我,我这就给你端去。”
“哎,你等等,先别走!”
张峰赶忙下床去拽她,他现在一头雾水,脑子乱做一团,谁知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,却让那女人吓得连连后退。
“我错了,是我错了,以后你爱干啥干啥,就算把那女人领家里过我也不管了,你别打了......”
女人本能用胳膊护住脸,身子佝偻成一团,靠在门框上抖得厉害。
“啊?谁打你了?”
他一个,从来都对女人绅士礼貌得很,怎么可能对她动粗?
可惜那女人被吓傻了,听了这话像得了特赦令,头也不回地跑回厨房,生怕再停留一秒就要被张峰生吞活剥。
张峰无语至极,刚想跟过去,目光忽然瞟到了挂在门口的日历上。
1982年5月3日。
这什么东西,过期的日历?
张峰心中升起强烈的不安感,他刚要仔细看看,大脑猛然剧痛起来,随后,海水般的记忆疯狂涌现!
张峰,23岁,超阳市的混混,初中没上完就进了车间干活。
家中父母去年因工伤去世,张峰得了政府的抚恤金后,在二舅的撮合下娶了现在的妻子白蕾。
起初小两口日子过得还不错,无奈张峰是个不思进取的,在车间一直偷懒耍滑,以至于得罪了主任,被处处针对穿小鞋,成了全车间嘲笑的对方。
张峰是个囊包,把在车间受的气,全撒在了温柔的老婆身上。
从最初的言语斥责,到了如今的两天一小打,三天一大打,简直把揍老婆当成了日常运动。
白蕾生性软弱,又是外地远嫁,有苦无处诉,只得强忍委屈日日以泪洗面。
谁料她的退让,却只换来了丈夫的变本加厉。
结婚一年后,张峰开始愈加嫌弃这个没怀孕的老婆,整天骂她是不下蛋的母鸡,开始在外面勾三搭四的。
为了养情人,好面子的张峰还借了无数外债,还不起就和情人躲出去,让老婆独自承受债主的辱骂。
昨天,白蕾下班回来,正巧堵到了张峰和情人苟且,多日积攒的怨气终于爆发,三人大吵大闹一番后,张峰的情人扬长而去。
而白蕾,则被酒醉的张峰暴打了一整晚。
张峰闭着眼,努力接受着这些本不属于他的回忆,等再次睁眼时,他终于接受了这个现状。
他,双博士学位高材生,汇海集团总裁,坐拥百亿身家,被无数美女追求的黄金单身汉,重生到了1982年。
而且,还变成了一无是处、出轨打老婆、债务累累的废物。
老天,这是在玩他吗?
张峰坐回床上,双手抱头,努力接受着现状。
他是个冷静的人,在商场沉浮数十年,什么样的风浪没经历过。
只是重生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,才让他慌乱了片刻。
二十分钟后,当白蕾端着碗热气腾腾的醒酒汤回来时,张峰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。
他抬起头,接过碗的同时,朝白蕾温和地笑了下。
白蕾伸出的胳膊愣在半空,甚至都忘了收回。
这个昨夜摧残了她整晚,恨不得将她活活揍死的丈夫,竟然朝她笑了?
谁知这还不知更离谱的,随后张峰对她说的两个字,让这个女人彻底失去了说话的功能。
“谢谢。”
张峰浅浅喝了一口,觉得喉咙里火烧火燎的感觉被压下许多,用手拍拍身边,示意白蕾坐下。
白蕾下意识抗拒和他过分接近的行为,但身上的淤青和疼痛让她没有勇气违逆这个残暴的丈夫。
无奈,她只得双手捏着围裙边儿,谨慎地在床沿儿上坐了半个屁股。
张峰清清嗓子,决定先打消这女人的顾虑,对于这个陌生的时代,他还有很多事要调查。
“昨晚,是我喝的太多了,一时没控制住......对不起。”
白蕾咬着下唇,别过脸去,用手摸着胳膊上紫色的淤青:“算了,反正我都习惯了。”
“以前是我猪油蒙了心,小蕾,你放心,以后我不会再跟那个女人有任何瓜葛了。”
张峰试探着拍了拍她的肩膀,短短的一句话,听得白蕾滚下几滴热泪来。
她不明白自己的老公为何突然间转了性,只是这种“人话”,她已经好久都没听过了。
而且,丈夫的语气还是那么温柔。
见白蕾紧绷着的身体有逐渐松缓下来的迹象,张峰心中默默松了口气。
他仰头将碗里的汤喝干净,刚想问问和车间工作有关的事,外头忽然传来阵急促的敲门声。
“张峰?张峰在不在!快开门!”
听到这声音的瞬间,白蕾吓得像弹簧似的站起,如临大敌,湿漉的双眼中满是惶恐不安。
“谁呀?”
张峰皱眉问道,白蕾却竖起手指拼命示意他别出声。
“别以为不出声就能躲过去!张峰,今天你要是再不还钱,老子就烧了你的狗窝!”
第2章
门外的辱骂声越来越不堪入耳,张峰听不过去想开门,白蕾却扑倒在他身上,拼命摇头。
“难道就任由他这么骂下去?”
张峰风光了一辈子,每逢出入各大交际场合,总是助理秘书前呼后拥恭维着。
像这种类似于村口泼妇的叫骂声,他还是第一次听到。
“你别冲动,咱家真没钱了!”
比起面前这个家暴过她的丈夫,白蕾显然更惧怕外面那个不断砸门的债主。
她泪眼婆娑安抚着丈夫,语气几乎带上了恳求的意味:“开门又能怎么样?还不适没钱还人家,到时候家里再被砸个稀巴烂,这日子可怎么过呀!”
“一直躲着怎么能解决问题呢......我到底欠了他多少钱?”张峰读取记忆时走马观花,一些重要细节还需细细思量还能回忆起来。
见白蕾困惑,他连忙找补:“咳,我喝得头晕脑胀,记不得了。”
又一阵猛烈的砸门声,外面的人似乎要硬生生把铁门踹碎,吓得白蕾情不自禁瑟缩着,躲进了张峰的怀中。
“原本你借了2000,已经拖了三个月没还上了,如今利滚利的算起来,差不多得5000块。”
单单只是说出这个数字,白蕾的声音中都充满了绝望。
张峰原本还以为是什么天文数字,没想到竟然才这么点小钱。
但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,这里可是90年代。
张峰这个混子工作不努力,每天上工迟到早退的,这扣点那扣点,每个月能实际到手的工资,也就百块出头而已。
还没有面前这个边上班边操劳家务的白蕾挣得多。
哎,原来的张峰废柴成这个样子,居然还有脸面在家中对妻子作威作福。
真是人渣中的人渣!
张峰思索片刻,伸手安抚性地拍拍白蕾的后背,将她稍微拉开一些:“小蕾,你要是害怕,就躲在屋里别出去。”
说着,他对着镜子将鸡窝一样的头发用手指梳理了两下,又在衣架上找了件不算太褶皱的外套披上。
“你......”
见他还是想开门,白蕾心焦地想叫住他,可喊了半天,除了个“你”字,“老公”这个称呼却怎样都出不了口。
他们这对夫妻早就名存实亡,因为她迟迟未孕的缘故,张峰简直对她嫌弃到了极点。
就算在外面找野女人,也不愿碰她。
即便偶尔喝多了来了兴致,大多数情况下也都粗鲁得很,还对她骂骂咧咧的。
让人分不出到底是在泄愤还是在......
白蕾长得漂亮,当小姑娘的时候追求的人也不少,却都因她生性腼腆的原因婉拒了。
张峰追求她时疯狂得很,脸皮厚,满嘴的甜言蜜语,不知从哪儿借来辆自行车,每天堵着她上下班。
送的花是路边采的野花,给她的首饰也是从女同事那里低价买来的二手货。
就连一封封情真意切的情书,也是张峰特意托人从报纸上摘抄下来的。
这个废物,认得出的字还没有泡过的女人多,却凭着一手又一手的花活,硬生生把白蕾骗回了家。
随后,就是噩梦的开始。
被打过几次后,白蕾曾起过离婚的念头,可很快就又被打消了。
这个年代,离了婚的女人就是没人要的人,背地里不知要受街坊同事多少唾沫星子。
就连走在街上,都会引来旁人异样的目光。
再加上街道大妈们向来都是劝和不劝离的,每当她有这种念头,立刻就被周围人集体攻之。
白蕾本就是个耳根子软的人,渐渐的,也就放弃了离开他的想法,只是一味忍受着。
可这种忍受,却是没有尽头的无间地狱。
回忆起嫁给张峰两年中的种种不堪,白蕾紧咬嘴唇,没继续拦他,而是迅速藏进了衣柜中。
算了,他想挨打,就让他去吧。
那边张峰不知道白蕾心中经历过什么样的天人交战。
他深吸一口气,猛然打开门时,外面的那个光头大汉因一时没收住力气,整个人都冒冒失失地跌了进来,差点摔了个狗吃屎!
“好啊,你果然在家!怎么茬儿,今个不装缩头乌龟了?”
光头颇没面子地稳住身形,他生得膀大腰圆,两道眉毛全剃了个干净,头顶上还有个明显的刀疤。
说起话来一股子烟油味,牙齿褐黄口气恶臭,拧眉瞪眼的抬手就往张峰脑袋上招呼。
张峰作为身价上百亿的总裁,为了保证自身安全,平日里柔道和跆拳道全都有所涉猎,故而也不慌,侧身轻轻松松躲过了一击。
就算原本的张峰身体废柴得不行,但柔道讲究的是四两拨千斤。
对付面前这个动作笨拙的莽汉也绰绰有余了。
“呦,你小子还敢躲?”
光头显然气得不轻,两只铁钳一样的手作势就要去拧张峰的胳膊,没曾想中途却被对方扣住命门,硬生生卸了力道!
“龙哥,有话不妨好好说。”
张峰尽管占了上风,语气仍不急不躁:“您来这是为财的,我这身板可不禁揍,万一挨了两拳进了医院,欠的那几万块可全赔医药费里了。”
他终于在读取的记忆中找到了这个光头。
此人名唤龙彪,是当地有名放高利贷的。
原来的张峰为了满足自己吃喝嫖赌外加养情人的欲望,前前后后在他这借了数十次,越借数量越大。
其实他根本就没打算还这笔钱,寻思着过几个月就带着小情人跑去别的城市,把这一屁股的烂债都留给妻子白蕾。
没想到昨天三人大闹了一通,小情人也离他而去,真是鸡飞蛋打。
龙彪咬着牙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,没想到试了两三次竟卸不掉张峰的控制,暗地里不由泛起嘀咕。
以往张峰哪次看见他不是畏畏缩缩的怂样,像现在这样不卑不亢的,还真稀奇。
而且,这小子啥时候还有这种身手的?
藏的够深呐。
龙彪身上背过不少案子,进局子的次数一只手都数不过来,看人的眼光也比旁人毒辣些。
稍作思量,他冷哼一声,对张峰上下打量着:“怎么着,听这话头儿,今个你是有钱还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