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
穆府。
暗无天日的地牢里,瘫在地上的女人手脚被镣铐锁着,破烂的衣衫遮不住浑身的伤痕。
女人一动不动,仿佛是个没有任何生息的死尸。
忽的,“吱呀”一声,门开了,一道如黄鹂般悦耳的声音传来,“姐姐,妹妹来看你了。”
兰清笳的身子狠狠一颤,眸中闪过一抹浓浓的恨意。
兰清婉!是她与穆继和那狼心狗肺的人渣把自己囚禁在此!
她像之前的无数次一样,猛地起身,直直地朝兰清婉撞去,嘴里发出一声声愤怒的嘶吼。
但脚筋被挑,腿上无力,她一个趔趄便跌倒,镣铐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。
她就像一头困兽。
兰清婉笑得花枝乱颤。
“姐姐,这么久了你竟然还这么倔,你不腻,我都已经看腻了。
你以为你逃得掉吗?我告诉你,你这辈子,都只能被关在这里,做我和夫君的药人!直到死!”
兰清婉似想到了什么,笑得更欢了。
“夫君是玄机公子的唯一弟子,风头无两,他又生得姿容不凡,绝世无双,你可知他当初为什么娶你吗?”
兰清笳不想听,因为她知道,她所听到一切一定不堪至极。
可她不想听,兰清婉偏要说。
她咯咯笑道:“他娶你,当然是因为你的嫁妆啊!原本你早就该给我腾位了,但是,当时穆府的亏空还没补回来,若是太早地除掉你,岂不就没人给夫君赚钱了?
没有钱,夫君拿什么打点官场门路?没有钱,待我嫁进门,岂不就没法享受这荣华富贵了?
现在好了,我坐着你的位置,享用着你赚来的钱,花着你的嫁妆,还喝着你的血,真是好不痛快!”
兰清笳陡然瞪大了眼,浑身都颤抖着,满是难以置信。
兰清婉看着她这副模样,却仍觉不够,她那美丽的脸上尽是如蛇蝎般的笑。
“哦对了,还有你的娘亲,她呀,也是我母亲送她上路的呢。她不死,我母亲怎么当上正室?”
兰清笳只觉得脑子轰地一下就炸开了,心口一阵钻心的痛,她口不能言,嘴里只发出了呜呜的悲鸣,眼泪霎时流了满脸。
“真要说起来,姐姐能有这神奇的际遇成为药人,还要多谢我呢。
当初要不是我把你身边的嬷嬷支开了,姐姐怎么会被拐走?现在,又如何能拥有这般奇特的体质?
你说,你是不是该谢我?”
兰清笳双唇剧烈颤抖着,眸中泪意滂沱滚落,带着怒,盛着恨,更溢满了痛与悲。
六岁那年,她意外走丢,从此,她的人生彻底变了。
她一直以为是意外,却没想到......
兰清笳以为自己被囚禁的这些年,已经看透了眼前人,却不想,她远比自己想象中更加虚伪,更加肮脏。
她的一生呵,凭什么要被这样腌臜的人毁掉?
老天,你是不是没开眼?
兰清笳忽而爆起,再次朝兰清婉扑去,脸上满是狰狞之色。
她手脚筋被挑,毫无反抗之力,但她却还有嘴!
她张嘴,狠狠咬在了兰清婉的耳朵上,她耗尽了全力。
伴着兰清婉“啊!”的一声惨叫,她的耳朵被硬生生咬了下来!
她伸手摸去,血淋淋的。
兰清婉疼得尖叫不止,滔天的怒与恨瞬间将她侵蚀。
“啊啊啊!敢咬我的耳朵,我杀了你!”
她抓起托盘上的刀,朝着兰清笳的心口狠狠一刺。
“噗”地一声,刀子入肉,她不留余力,捅了个对穿。
霎时,鲜血喷涌,兰清笳身子一晃,重重倒了下去。
一阵噬心之痛传来,她的眼睛瞪得很大,眼珠红透,似充了血,带着入骨的恨,又带着释然的解脱。
兰清婉不是要喝自己的血吗?自己死了,她就再也喝不到了。
她亲手杀了自己,也亲手终结了自己长生不老,青春永驻的美梦。
她眼睛直直地盯着兰清婉,她要记住这张脸,下辈子,不要忘了,这个人,是她生生世世的仇人......
这对狗男女,下辈子,她定要夺走他们所拥有的,毁掉他们所珍惜的,再把他们的脊梁骨,一寸寸地敲碎,让他们知道什么叫万人唾骂,什么叫生不如死......
第2章
九月秋雨微寒,院中传来雨水哒哒声。
房中光线昏暗,床上躺着的那人缓缓睁开了眼,意识有点混沌。
她眼神幽幽地望着前方案几上那盏青花缠枝香炉,香炉早已熄了香线,只悠悠笼着一抹似有似无的幽香。
那只香炉,是她母亲的陪嫁之物,她嫁入穆家时便一并带到了婆家,却在一次意外中失手打碎。
还有那一方双面蜀绣屏风,也是母亲留给她的,她原是想一并归入嫁妆当中,嫡母柳氏却因此物占地太大不方便挪动而劝她留了下来。
在她出嫁不到两月,再回来便已不见了这方屏风,柳氏的回答是,保管不慎被鼠虫咬坏了。
她当时很是心疼,却不敢有丝毫怨言。
屋中摆设她早已环视了几圈,此刻,她却仍是贪婪地四处环顾,连眼睛都不敢眨上一眨。
一时之间,不知是庄周梦蝶,还是蝶梦庄周。
她明明已经死了......
忽的,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,一道纤瘦的背影从门外进来,她扭头去看,不由得脱口唤道:“百香。”
这个名字唤出,她的喉头不觉微微哽住,眼角也不由得湿润了。
百香听到声音赶忙走了上前,声音稚嫩却满含关切,“小姐,您醒了?您,您怎么哭了啊?
今日老太君六十大寿,可千万不能红着眼睛去,不然又要被二夫人说嘴了。”
二夫人是婶婶周氏,最是嘴碎之人。
百香手忙脚乱地给她擦脸,兰清笳却有点呆呆的,她止了泪,声音沙哑,“今日是祖母的六十寿辰?”
百香望着她的眼神一脸担忧,“是呀,小姐,您莫非是梦魇了?怎的把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?”
兰清笳双手狠狠地掐入了骨血之中,因为用力,指尖在手心掐出了一片血痕,带着刺骨的疼。
然而,在这刺骨的疼中,她却是笑了,她笑得凄然,笑得苦涩,最后那笑意,不知不觉的却又化成了满脸的泪,流在脸上,冰冰凉凉的。
她有如疯魔了一般,似嗔似怒,又哭又笑。
眸中一时哀恸,转瞬便跃上了阵阵狂喜,那样的狂喜,像踩在云端,又像掉入温泉,熨帖而又舒畅,欢喜而又滚烫,像是得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。
她回来了,她竟然真的回来了!是老天爷开眼了吗?
百香见她如此,整个人都慌了,“小姐,您,您这是怎么了?您别吓奴婢啊!”
兰清笳缓缓地收了泪,声音依旧沙哑,却又轻又缓,“我没事,我不会有事。”
她好容易才回来了,怎么会轻易地有事?
兰清笳挺直了背脊,抹掉了脸上的泪,抬高了声音,冷静地道:“给我梳妆吧。”
百香望着自家小姐,满脸担忧和惊疑,但见小姐情绪收敛了,她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,手脚麻利地给她梳洗更衣了起来。
百香拿着一身纯白衣裳要给兰清笳穿上,却被兰清笳抬手轻轻制止。
老太君寿辰是个大喜日子,她却穿这么一身素白的衣裳,不吉利。
百香自然也知道这一点,可是,她脸上却尽是委屈之色。
“小姐,您的衣裳都是素色的。”
兰清笳默然。
上辈子她活得怯懦,骨子里明明也喜欢鲜亮的颜色,却因为害怕众人的瞩目,从来都只捡着素色的衣裳穿,现在,连一件寿辰能穿的衣裳都没有。
百香心中不觉为她抱屈,明明是嫡出的大小姐,却幼时被拐,吃尽了苦头,好容易回了家,却还是只能继续过这苦日子。
对这些不公的待遇,兰清笳心里已经麻木了。
她径直挑了其中一件料子最好的,把衣裳在床上铺陈开。
然后,在百香错愕的目光下,拿着画笔,笔走游龙间,原本素白的纱衣上,已然绽开了一朵俏丽的花儿。
很简洁的笔调,但那朵花儿却仿若活了一般,栩栩如生,原本过于寡淡的衣裳,也骤然大不相同,叫人眼前一亮。
百香惊得瞪大了眼,兰清笳却只是淡淡一笑,笑意中染着微微涩意。
她最擅丹青,天赋极佳,然,在与姐妹们一同上学堂时,她却只敢小心藏拙,表现中庸,不敢有半丝冒尖。
这辈子,她不想再藏了,她要一点点绽放自己身上的芳华。
对敌人最大的报复是什么?那就是打碎她最在乎的一切。
兰清婉不是一直以才女自居吗?她就要让她被比成小丑,让她所有的自尊与骄傲,全都一片片地碎裂......